Oe1
11月，半秃的枝丫间总有灰色的天，冬来了。致礼出海的日子，乔麦每天就是上班下班管孩子，生活看起来平静依旧，仿佛什么波澜不曾发生过。她和陈有福之间曾经有一种隐秘的亲近，但是致礼不在家的日子，他们甚至连夜晚的聊天都下线了。有无数次靠近的机会，反而莫名疏远。但两人似乎有种默契，像丛林的动物，暂时潜伏在斑驳树影里，以静制动，躲过猎人的枪口。唯一的一次邻居互动，是乔麦十月初封坛的石榴酒到了一个月的时间，她开了坛，酒香四溢，成了。她把石榴酒装了一瓶，让陆桥帅下楼送给陈伯伯送去。陆桥帅也没有空手而回，这次不是巧克力或零食，是带了几个花卷回来。陆桥帅说是陈伯伯自己做的，刚出锅呢。
乔麦知道他会做饭，是被办公室主任耽搁的三流厨子。果然，花卷十分好吃。她给他发了信息，感谢了美味花卷，并说石榴酒对女孩子来大姨妈有好处，妞妞来好事肚子不舒服的时候，喝一杯温酒就会舒缓很多。他想说，还有这好处啊，怪不得当初苗老师喜欢酿石榴酒，苗老师脸色的确好看。这时候忽然想到苗老师，他差不多已经忘了他，借着石榴酒想起来，又不好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说起来。乔麦却说，苗老师以前说过，石榴酒对安抚女孩子的大姨妈很有作用。我猜大姨妈嘴馋，喜欢喝酒。理论上把大姨妈灌挺，她晕了，就不会兴风作浪。陈有福对女邻居的解释会心一笑。夜里他尝了杯乔麦酿的酒。果然发现同样的原材料，同样的方子，酿出的酒却味道不同。他在苗老师那里喝到的酒，有点勾人的浓烈，很容易上头。乔麦的酒，绵长醇厚的感觉。大约女子如酒，有烈酒，有清酒，有毒酒，有药酒……大约想到谁，谁就会有回响。很晚了，陈有福意外收到苗老师的信息。两人互相问候了几句你好我好的废话。陈有福自然是我很好。就问起苗老师的脖子后的伤应该好多了吧。不管如何，这事是前妻造的孽，是与自己有关，他对苗老师有未还的良心债。苗老师说，大约最近空气污染有关，整天阴天，她常常感到烫伤的地方发痒，涂了一些西药膏，过敏，吓得她停了。她开玩笑说，自己应该变成一只候鸟，天冷就飞到云南过冬，可惜工作走不开。陈有福听了，就说，过几天自己要回老家，答应给苗老师找的那祖传秘方的膏药，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到。苗老师开玩笑说：你看，我随便一说，好像有赖上你的意思。不过你真是个太好的男人。
2
乔麦的酿酒自然也给了老孙一瓶。老孙舍不得喝，说再放放，留着今年过年三家再聚的时候喝，他特别强调致礼一定也在，致礼不喝烈酒，正好喝这个。乔麦心里很不是滋味。就说：家里还有很多，孙师傅，你晚上值班喝，喝完了我再给你。对老孙来说，这个11月他人生中发生了一件大事，在买断十年之久后，他又重新上岗了，成为化工厂区的门卫。老孙犹如老树发新芽。他带着满满的热情，还有几分没有下岗前的生猛，投入工作。上班第三天上午，赶上他值班，他把一辆SUV拦在厂门口，坚决不让进。因为开进厂区的汽车，必须有单位领导发的通行证。司机通常把通行证放在挡风玻璃上，门卫一看，就开门放行。这辆SUV没有通行证还拼命打喇叭。老孙出来，隔着电动门大声说：没有通行证不能进。司机跳下车来，态度蛮横：瞎了狗眼啊，你没见车牌号是谁的车？老孙：没通行证，皇帝的轿子我都当老百姓的小推车，你瞎咋呼不好使。那司机横眉冷对，老孙并不搭理，坚决不开门。副驾驶的那人招呼司机上车，然后打了个电话。过了一会儿，穿着一身工服的陈有福来到门卫，对老孙低声说：孙师傅，那个车牌号是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的车，你以后看见就放行。那人姓杨，别人叫他杨总，我叫他老杨。说起来老孙当年因为环保散步的事，被请进了局子，还与老杨有关。当然，两个大爷并不认识。老孙赶紧去传达室摁了大门的开关。他对待那按钮，犹如核开关一样慎重。话说管委会那帮领导，在临近新年的时候每人挂靠一个企业，老杨正好挂在陈有福的化工厂。别的领导不过走个过场，老杨对挂靠的工作，仿佛皇帝微服私访，十分用心。每天上午来厂里走一圈，指导一下工作。前几天老杨去北京一趟，回来后再进厂，居然被挡驾了。老杨的车开进来，又停了下来。老杨下车前对司机低声说：查一下这看门狗是谁介绍来的。司机答应着。老杨下车来，看了看老孙，脸上堆满笑说：这位师傅刚来的啊，真是负责任，有你这样的老师傅在，我们工厂就放心了。老孙觉得这老杨虽然人长得黝黑，一双小眼透着狡猾，但还算平易近人。他听说开发区的官们都是领导大企业的，油水大。但老孙瞥了一眼老杨的肚子，肚子微凸，并不十分大。那老杨要陈有福陪他去车间转一圈。老孙看见两人的背影，觉得老杨官大，看起来倒像个农民，相反老陈，还带着几分书生气。两人背影看起来十分亲密。老孙不知道，其实老杨讲排场，被老孙挡在门外，心里不痛快，特别叫陈有福亲自出门接驾。陈有福知道在老杨身边随时会被老虎咬。他会把自己姿态放低，恭恭敬敬，但心里时刻为战争准备着。男人，岂能那么容易一笑泯恩仇。
3